《国民性》一书写了什么?
——李冬木著《国民性》绪言
“国民性”(nationality)问题意识及其话语,在东亚首先肇始于明治日本,并在“甲午战争”(1894年至1895年)、“日俄战争”(1904年至1905年)两场战争期间,伴随着民族主义(nationalism)的高涨,衍生并固定为今日之所见汉字形态的“国民性”(kokuminsei)一词。几乎在同一时期的二十世纪初,伴随着中国留日学生译介和著述的活跃,该词也被引入到汉语中来,从而成为现今中文里的“国民性”(guó mín xìng)一词。该词在20世纪中国“国民性”话语建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 这既是本书的概述,也是结论。那么,这个结论是怎么获得的呢?这是本书所要讲述的内容。 笔者的专业领域是近现代文学史和思想史,尤其侧重中日近代思想和文学的比较研究,有些时候会多少涉及到词汇史和概念史问题,但这个方面并非笔者的专长。幸而身边还有在这个领域做专门研究的朋友,例如沈国威教授、陈力卫教授等,可以经常请教,切磋。笔者之所以把“国民性”这个词作为题目,是因为这个词语深深地介入到20世纪中国的“国民性”话语建构中来,并且成为思想史当中的一个不可回避的词语和概念。例如,在鲁迅研究当中,就有一个人们早已耳熟能详的重要命题,即,“改造国民性”。那么这种问题意识是怎么来的?回溯鲁迅研究史,你也会看到很多学者都在追踪,而这种思想史的探讨,也自然会涉及到词汇史和概念史问题。比如说,“国民性”一词是怎么来的?这个概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?他是如何转到鲁迅那里去的?此后又是怎样传播的?在当代的话语中又是怎样被使用的?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问题。然而,有一个奇怪的现象,那就是人们在使用“国民性”一词的时候,似乎并不认为上述问题是问题,或者说干脆没把它们作为问题。因此,当把它们逐个立项,去寻求答案的时候,就会发现这些问题几乎都没有现成的答案,即便有,也大多是笼统的,含糊的,不能令人满意。这便是笔者展开这项研究的缘起所在。 也就是说,“国民性”一词涉及到词汇史、概念史、思想史乃至其在现今的言说状况,却又从未由这些方面被系统探讨过,故本书在分别从上述不同侧面对该词语加以梳理的同时,也尝试综合呈现该词语在延续至今的“国民性”话语和思想建构方面的作用和意义。本书分四章,从四个大的方面来呈现这些内容: 第一章 “国民性”一词之现状。在这一章里,会看到在一般辞书里查找“国民性”一词所遇到的情形以及特殊词典中该词的释义,会看到鲁迅与该词条内容的关系和截止到20世纪80年代末,作为中国政治“标准话”的《人民日报》对“国民性”一词的传载及其传载的消长,还会看到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“国民性”一词“公民权”的复归及其国家记忆行为。 第二章 肇始之地:“国民性”一词在日本。这一章首先回溯“国民性”一词的“探源”研究,指出认知上存在的模糊性;其次,通过日本通用辞书的调查,确认作为“源词”,“国民性”一词的现存状况以及该词的“语史”“语志”是否存在;再次,通过对明治、大正时代出版的各类辞书的调查,确认该词最早出现于大正时代的辞书,但实际使用始于明治时代;复次,在此基础上,通过对《太阳》杂志、高山樗牛、纲岛梁川、芳贺矢一等展开文本调查,在历史现场中,捕捉到了该词诞生的瞬间;最后是从概念史的维度对“国民性”问题意识及其与英学辞书的关系、以及构词等问题进行了探讨。 第三章 “国民性”一词在清末民初中国的使用。这一章主要以梁启超、严复、章太炎、《新尔雅》等作为调查对象,探明了“国民性”一词在清末民初中国的使用情况以及该词从日语进入中国的元年。又通过在日语中与“国民性”一词同义的“国粹”在进入汉语后的词语演变分析,澄清了词语与概念的区别:梁启超、严复、章太炎等都不是“国民性”一词的最早使用者,但并不妨碍他们是这一概念的最早拥有者和使用者。 第四章 关于“国民性”话语的建构。这一章探讨“国民性”话语在20世纪的中国是如何建立起来的。由许寿裳对鲁迅“改造国民性思想”的阐释,重返世纪初的历史现场,通过对“斯巴达”知识和思想传播的个案调查、分析,把握“斯巴达”作为近代思想材料进入中国精神界的过程以及梁启超和周树人(鲁迅)在这一过程中所处的位置。从梁启超的《斯巴达小志》(1902年)到周树人的《斯巴达之魂》(1903年),他们相继完成了“斯巴达”从“心像”到“形象”的建构,为中国近代留下了一串叫做“斯巴达”的走向“近代”的精神足迹。“斯巴达”个案揭示出,不论在当时还是此后,“国民性”话语建构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,绝非停留在词汇史、概念史和观念论层面就可以解析的问题,深入研究离不开具体历史过程的探讨。 尾声:一个漫长的开始。主要归纳处在“自树”原点上的周树人所呈现出的其此后“国民性”话语建构的实践性特征,同时提示两个文本,以作为此后鲁迅“国民性”思想研究的参考。